建筑师张轲获2017阿尔瓦阿尔托奖胡

9月12日,中国建筑师张轲荣获阿尔瓦·阿尔托奖,成为获颁这一国际建筑界重要奖项的首位中国人。

阿尔瓦·阿尔托奖创立于年,以芬兰著名建筑师阿尔瓦·阿尔托的名字命名,以纪念他在建筑设计方面的卓越贡献。奖项不定期颁发,表彰世界各国在创新建筑方面取得重大成就的个人和机构。张轲是第13位获此殊荣的建筑师。

本刊曾在张轲斩获年阿卡汗建筑奖后对其进行过专访,今日重发此文,以便更多人能了解张轲和他的标准营造建筑事务所。

(原文刊发于《三联生活周刊》年第44期,标题为《胡同里的微型城市化》)

中国建筑师、标准营造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张轲荣获阿尔瓦·阿尔托奖

茶儿胡同8号院,王大爷正在院里忙活着什么。他身上的藏蓝色卡其布上衣还齐整,头发却很长时间没打理,一绺一绺地垂在谢了顶的脑袋周边,有些实在太长了,就干脆在头顶绕一个圈,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我不搬走,东西太多,麻烦。”他说着话,从屋里拿出来几个塑料袋,把里面的零碎物件一个一个拿出来,在院子平台上摊开,重新分类,再心满意足地系上口。这是他的日常生活,也在无形中宣示着对这块地盘的所有权。他从小住在附近胡同,后来为了上班方便,和这院的一户人家换了房,搬过来已经30多年了。

王大爷是前院唯一的住户了。他的屋子朝南,占了正房三分之一的面积。院子里还有一间几十年前的加建,当作厨房和杂物间。属于他的这几间,一直顽强地保留着原貌,他不让动,因为只要墙的厚度改变一点,面积就可能差一平方米,损失就得几十万元。其余搬走的几户空出来的房子,被张轲重新改造了。有意思的是,外人很难一下子分清哪间是旧的,哪间是新的,因为院子的格局没变,外表看仍然是斑斑驳驳的灰砖,甚至大杂院里各家各户加建的厨房也都没拆。

“原来这里是座庙,所以比别的院子大,解放后住了十几户呢。”王大爷说。果然,门楣上还保留着“重修灵鹫寺”字样,咸丰年间重修的,据说原建于明朝。王大爷住的正房,原来是庙的正殿,房瓦和木架经过整修后,显出巍峨的气度。院里还放着一个圆柱形石墩,是原来观音像的底座。“‘文革’时‘破四旧’,观音像被砸了,就剩这个观音座了。”王大爷告诉我,它有镇宅作用,不能挪出这个院子。

占据院子中央的是一棵老国槐,高度早已超越了屋顶,枝叶繁茂,四向伸展,护荫着整个院落。这棵树是小院历史最长久的见证者。老人们说,庙还没建的时候,树就在了,如今是大栅栏地区五棵一级古木之一。即便在人口急剧增长的年代,十几户人家在院中间加建厨房,这棵树的地位也没有丝毫动摇。改造前,粗壮的树干被几家人的厨房包围着,它们在不同高度的枝丫下方,高高低低地错落排布。

“微杂院”中央是一棵几百年的老国槐,繁茂的枝叶护荫着整个院落(苏圣亮摄/标准营造供图)

年张轲受西城区政府邀请,在大栅栏区域选一个院子进行改造的时候,也是因为这棵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我进去的时候,一多半的人都搬走了,院子里污水横流。但是那棵老槐树太漂亮了,我觉得简直就是中国传统家庭的一个象征。”在张轲眼里,这棵树为院子增添了不少灵气,而且还带来一种文化隐喻——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不约而同地将“槐树”与知识、学习联系在一起。建筑大师路易斯·康曾说“第一所学校始于一棵大树下”,孔子更是在槐树下授课讲道。原来绕树而建的几间小厨房,错落堆积地像是几级台阶,张轲索性就改建成一个锯齿状的不规则空间,外墙也是台阶,可以上到一个平台,高度在屋顶之上,树冠之下,周围是起伏的灰色屋顶。平台上用粉笔涂满了五颜六色的格子,显然已经被胡同里的孩子们占领。

就像“微杂院”这个名字所传达的,张轲介入改造的方式很微妙。他认为,之前的改造,不管是保护还是开发,第一件事都是把加建部分先删除,而“微杂院”是先把它们保留,然后有一些修复,有一些改建。在他看来,它们正是同院居民互相博弈和妥协的产物,最终的结果是在不大的边界范围内,构成了微尺度的街巷空间和丰富的社交网络。材料上也尽量不着痕迹,选用了北京本地回收的旧砖和一种“墨汁混凝土”。这种混凝土是张轲发明的,顾名思义就是在混凝土里加入墨汁,让颜色更灰暗,再采用和砖同样宽度的模具,在视觉上就和灰砖非常接近,带来一种新旧融合的效果。

“微杂院”保留了居民的加建,正是它们构成了微尺度的街巷空间和社交网络(标准营造供图)

因为不远处就有一所炭儿胡同小学,张轲将改造后的“微杂院”定位为一个儿童活动空间。旧的空间和肌理没有显著改变,但是每一个空间里的功能变了:绕树的几个加建厨房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艺术展厅;南房剩余空间被设计为一个舞蹈教室;东厢房的坡屋顶下安插了一个儿童图书室,开了全景窗,加宽的窗台模仿了台阶的形式,可以当作阅读时的座椅和书桌,也可以爬坐到窗台上看外面的院子。

儿童图书室有大大的全景窗,可以当作座椅和书桌,也可以爬坐到窗台上看外面的院子(王子凌摄/标准营造供图)

住在斜对面茶儿胡同9号院的海大爷拿着一串钥匙走进来,他是“微杂院”的兼职管理员。他更关心胡同里的生活需求,听说张轲之后还想搬进院子一个集成卫生间、厨房、洗衣机等的功能模块,有些不同意见。“关键是厨房弄利落了,卫生间倒是无所谓。现在住胡同里,用不了两分钟就能走到公共厕所,挺好。要在院里搞,一个院子总有好几户,厕所不可能一户弄一个。只有一个的话,将来卫生谁搞?就会制造矛盾。”当然茶儿胡同改造已经带来不少变化。“胡同里过去都没人扫,把垃圾‘噗’地往门口一扔,就不管了。现在打扫干净了,有了垃圾桶,他即便要扔,也得琢磨琢磨,不可能满大街扔。是这个道理吧?”他悄悄跟我说,王大爷之前那件衣服都穿得像油毡一样了,院子里来的孩子和游客越来越多,他不也换了件干净的?

在张轲看来,留在胡同里的居民大致有三种:一种是王大爷这样的,没有能力搬走。他单身,只有这一处十几平方米的房子,能拿到的补偿也就多万元,这些钱他能买到什么?能在市中心生活方便的地方买一套房子吗?还有一种是像海大爷这样的,他是回民,在9号院有三间房,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四代,离不开了。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和老两口住,儿子在顺义上班,从这边坐公交和地铁更方便,而5岁的孙子在牛街上幼儿园,在骑车半小时以内的距离。如果搬走,给两个儿子一人一套房,就得搬到五环外,比住在这差远了,不方便,还贵。还有第三种人,租住在胡同里,做点小买卖,他的孩子可能也在这附近上学。张轲说,他在“微杂院”中试图实现的目标就是共生,不仅是空间上的共生——城市过去和现在的共生;原有主体建筑和居民自发加建的共生;院落中新功能和原有居住功能的共生,更是不同人群之间的共生——院内居民和周边居民、社区居民和外来参观者的共生。

为了居民之间的“共生”,张轲找到居委会帮忙,还争取到社区内一个建于明朝的清真寺的支持,海大爷就是清真寺的阿訇推荐来做管理员的。海大爷告诉我:“附近有琉璃厂,那是过去为盖皇宫烧琉璃瓦的。我以前工作的饭馆就在西琉璃厂,挖防空洞时挖到一米多深,发现都是碎琉璃瓦。这条胡同原来叫‘柴胡同’,就是为烧琉璃瓦存柴火的地方,民国时才叫成‘茶儿胡同’了。”他说,前门大街东侧一整片全拆了。西侧大栅栏地区启动晚,不让拆了,才保留了。“再拆,北京城就没了。”

旧的空间肌理没有显著改变,但是每一个空间里的功能变了(王子凌摄/标准营造供图)

海大爷告诉我,这些大杂院里的加建,也有40多年了。“最早的四合院里,厨房卧室带茅房全在一间屋里。夏天就在窗台上支个锅,冬天在屋里做饭。这种单独的厨房从什么时候兴起的呢?是因为唐山大地震,开始搭地震棚,后来变成厨房。家家都盖厨房,你也弄一间,我也弄一间,就这么起来的。”在张轲眼里,这些加建也已经变成了当代城市历史的一部分。“胡同最吸引人的是每户居民都进行了更改,以适应他的生活方式。如果要把它直接恢复到年前,那也是假的。你能想象在罗马去拆毁一座美丽的建筑,只因为它在几百年前未被授权吗?它存在了,就有它的价值,不应该是简单地抹掉以后再美化。”

关于微杂院日后的使用,张轲曾在社区里做过调查,很多人都说想让孩子学英语。他觉得,那太简单了,很多志愿者就可以教。但真正运营起来却没那么简单。比如费用,有人建议在利用场地进行教学的时候,对参加者收取很低的费用,把老师的课时费抵消掉,可是张轲比较理想化,不想对居民和场地收取一分钱。不过海大爷5岁的小孙子已经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了,他自称“队长”,会跟小朋友们说,进这边要脱鞋,进那边要关门,书看完要放回去。胡同里的孩子们也都下意识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方了。

茶儿胡同8号的“微杂院”是张轲在胡同里的第二次实践。在此之前,他还在杨梅竹斜街上做了“微胡同”项目,是把两个大的杂院分成七个窄条的院子,分别进行整理。在其中的一个院子里,他将40平方米的老房子改造成一个被五个房间交错围绕的庭院,试图从内部生长出异质的新空间,给新来的人使用。相比较而言,微杂院是更微妙的,是对一些原来居民创造的东西进行细微的改造,跟居民共生。之后又在白塔寺区域的宫门口四条36号改造了一个院子,在内部加入一个极小化的卫生间、淋浴、厨房等的集成模块,解决的是每一个细胞的问题。

“微胡同”主体建筑及内庭院(吴清山摄)

“‘微杂院’入选,是因为它体现了传统北京胡同院落里的现代生活。”本届阿卡汗建筑奖(AgaKhanAwardforArchitctur)组委会指出。这一奖项由阿卡汗四世于年设立,每三年评选一次,旨在“肯定并鼓励那些成功诠释穆斯林社会的需求与期许的建筑概念”,尤其在这个西方文明以现代化的名义席卷全世界的年代,期望建筑师从解决实质问题出发,协调继承和创新之间的平衡,实现对本地区建成环境的保护和创造。对“微杂院”的评语中也可以看出这一标准:“微杂院为老建筑的重新利用提供了一条参考道路,甚至可以为容纳创意内容、提供公共或私人交替使用功能的微型城市化,创建一种新型模式。”

跳出“温水煮青蛙”的状态

——对话标准营造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张轲

我是在北京二环路和三环路之间的标准营造事务所见到张轲的。这个位置处在旧城和新城的交界地带,离他所做的几个胡同项目也都不远,他常常沿着二环路坐上地铁,再走几步路,就到了胡同。他的这间事务所也像是在胡同文化里长出来的——灰砖包裹的三面长条形建筑围合成一个庭院,站在会议室长达12米的大玻璃窗前,可以看见整个庭院。院子里种了30多棵树,都是张轲自己选的,他说:“现在还是树叶基本都绿的时候。你看那棵白蜡昨天开始变黄了,可能再过一周,所有的白蜡都会变成黄的,再过两周,所有的枫树就全变红了。之后会持续一周,灰砖地面上这边一地红叶,那边一地银杏叶。这种季节变化的存在感,是可以通过植物的形态和气味变化强化出来的,这也可以部分地说明胡同在今天存在的意义。”

阿卡汗奖得主、标准营造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张轲(蔡小川摄)

三联生活周刊:“微杂院”不太像是一个传统的建筑项目,而更像是以胡同为切入点,探讨北京旧城改造的新的可能性。你对这方面的兴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轲:最早是在清华大学时的硕士论文,我写了印度建筑师查尔斯·柯里亚(CharlsCorra),他的研究是从城市设计角度,怎么为穷人做设计。他用一种草根的视角去看城市,其中有一项对孟买的研究,我现在还记得挺清楚,就是孟买有些人有工作,但是没有房子住怎么办,这在贫富差距严重的印度是很真实的问题。查尔斯·柯里亚在人行道边上做了一个台子,让没有房子的白领晚上睡在这里,第二天早上又可以穿上西服、打上领带去上班。一定程度上,他唤起了我作为一个建筑师对社会的清醒看法,开始对城市发展模式感兴趣。我在论文里提到一个“温水煮青蛙”的隐喻,就是我们的城市可能就像温水里的青蛙似的,会有一种慢慢加热,慢慢毁灭的过程。它不像战争时期被炸弹炸毁了那种强烈的感受,而是在你觉得越来越轻快、越来越舒服的同时,文化被毁掉了。当意识到想要跳出来的时候,已经被煮得瘫软,跳不出来了。

当然这是一个挺悲观的故事。等我1年赢了北京明城墙遗址公园的国际竞赛,决定从美国回到中国之后,想法就有些变了。我觉得,这个状况可能很糟糕,但它不可能更糟糕了,只可能变得更好,所以建筑师是可以做点事的。

三联生活周刊:“温水煮青蛙”的隐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实的?

张轲:我写那篇论文是在90年代中期,其实当时没想到旧城的破坏会那么严重,胡同里的大拆大建是在0年以后。当时有一个历史文化区域保护方案,划出了被保护的“二十五片”,但只占旧城区域的17%,剩下的区域里面其实胡同也还是完整的,为什么不被保护呢?在实际操作层面,就等于为“非保护区”的开发开了绿灯。现在看,北京旧城拆迁的损失,其实比拆城墙要严重得多。当年城墙被拆了,旧城还在,是在最近十几年才拆的。我在一张卫星地图上看到,北京目前仅存的胡同区域已经极度支离破碎了,仅仅比17%的“保护区”范围大一点点,就像昨天刚刚被人扔了炸弹。

过去30年北京旧城改造的模式,大多是整片区域、整条街巷的改造,其规模尺度的“大”是一个共同点。政府主导的项目是没有“足够资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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