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边嘉措桑珠老人与他的说唱本

降边嘉措著名学者

藏族,年(藏历土虎年)10月出生,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人,研究员,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学院。曾为达赖喇嘛、十世班禅担任翻译,年10月任中央民委翻译局翻译。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格萨尔》研究中心主任,藏族文学研究室主任,研究生院少数民族文学系博士生导师。

降边嘉措桑珠老人与他的说唱本

内容提要:与扎巴老人一样,桑珠是当代我国最优秀的《格萨尔》说唱艺人,杰出的人民艺术家。就我国民族民间文学领域来说,也是出类拔萃、不可多得的说唱艺人和民间艺术家。两位老人为《格萨尔》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别人无法替代的巨大贡献。在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中,扎巴老人和桑珠老人的贡献最为突出,最为显著,是我们这条战线上两面光辉的旗帜。

关键词:桑珠说唱艺人说唱本

桑珠是当代我国最杰出的《格萨尔》说唱艺人

藏族人民以能歌善舞著称于世;万里高原被誉为“诗歌的海洋”。扎巴和桑珠正是从这个海洋中孕育出来的两位最优秀的《格萨尔》说唱艺人,杰出的人民艺术家。他们两位不但是藏族文化领域耀眼的双星座,就我国民族民间文学领域来说,也是出类拔萃、不可多得的说唱艺人和民间艺术家。两位老人为《格萨尔》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别人无法替代的巨大贡献,代表着当代藏族民间文化的最高成就。在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中,扎巴老人和桑珠老人的贡献最为突出,最为显著,是两座艺术的丰碑,也是我们这条战线上两面光辉的旗帜。

本文着重介绍桑珠老人不同寻常的艺术生涯。

同世界上许多著名的史诗相比,《格萨尔》有它自己的特点和优点。其中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它至今在人民群众中广泛流传,是一部活形态的英雄史诗,是典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史诗的流传过程中,那些才华出众的民间说唱艺人,起着巨大的作用,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是史诗最直接的创作者、最忠实的继承者和最热情的传播者,是真正的人民艺术家,是最优秀、最受群众欢迎的人民诗人。我们说《格萨尔》至今活在人民群众之中,是活形态的史诗,主要就体现在这些杰出的说唱艺人的存在。在他们身上,体现着人民群众的聪明才智和伟大创造精神。若没有他们的非凡才智和辛勤劳动,这部伟大的史诗,将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藏族人民乃至整个中华民族,将失去一个宝贵的文化珍品。

神奇的学艺经历

桑珠,年出生于西藏琼部丁青县地方一个贫苦牧民家庭。扎巴老人是边巴县人,可以说是大老乡。

“琼部丁青”,藏语,“琼部”,意为“大鹏鸟”;“丁青”,意为“大台地”,因这里特殊的地势地貌而得名,寓意大鹏将从这里展翅高飞。它位于藏北草原向横断山脉过渡的地段,就像在横断山脉地区隆起的一个大台地。这里群山起伏,沟壑纵横,千姿百态,雄伟壮丽,海拔米以上的山峰有10多座,最高海拔米,而最低海拔多米,相对高差多米。属藏东高原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区。冬半年气候寒冷、干燥,夏半年温和、湿润,年温差小,日温差大。丁青属半农半牧区,是昌都地区粮食生产基地之一。农作物有青稞、小麦、豌豆等。主要饲养牦牛、犏牛、黄牛、马、驴、骡等。主要土特产有虫草、麝香、鹿茸、大黄、知母及各类畜产品和兽皮等。

历史上属于“三十九族地区”,因此又叫“霍尔丁青”。这里属于康巴地区,是《格萨尔》广泛流传的地区之一。丁青地区的热巴舞也享誉雪域之邦。

桑珠祖祖辈辈都是农奴,从小家境贫穷,过着十分贫穷的日子。他自己说,在7、8岁时就给牧主放羊。放羊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唱山歌、跳热巴舞,听格萨尔故事。放牧牛羊与干农活不一样,从事农活,一天到晚都要忙着干活,都有干不完的事。而放牧牛羊时,早晨将牛羊放出去,赶到水草好的草原上,放牧的人可以晒太阳闲坐,也可以玩,到傍晚时,再将羊群聚拢,赶回圈里。有时像牦牛等大牲畜,晚上也不用赶回来。牧人们无事可做,就听别人讲格萨尔故事,跳“热巴”舞来打发时间。有兴趣的,自己也跟着学。耳闻目染,潜移默化,桑珠从小受到《格萨尔》和丰富多彩的藏族文化的熏陶,在这样一个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和文化生态环境中成长,会说、会唱、会跳。

据桑珠自己讲,他9岁多10岁的时候,有一天,像往常一样去草原放牧,忽然天色大变,顷刻间下起暴雨。羊群四处逃散,小桑珠也管不了,顾不了,只好跑到几棵大松树下躲雨。暴雨下个不停,小桑珠站累了,靠着一棵大松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他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岩石山的一个石缝中,两边是巨大的石壁,他想爬出来,但无论他怎样使劲,怎样挣扎,就是爬不出来。爬得他满头大汗,筋疲力尽,靠着石壁慢慢地又睡着了。半睡半醒,似梦似幻,恍惚中,听到外面有人不断喊他的名字,还传来家人的哭声。小桑珠也醒过来,大声哭泣,拼命喊阿爸阿妈。最后,人们发现了躲在石缝中的小桑珠,用绳子拴住他的腰,把他从石缝中拖了出来。

原来,那天暴雨过后,羊群跑散了,有的跑丢了,有的被狼和豹子吃了,那个地方狼和豹子很多,大部分回到了羊圈,唯有放羊的孩子没有回来。小桑珠的阿爸阿妈非常着急,四处去找也找不到,就请邻居和朋友帮忙找。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小桑珠居然鬼使神差般地从大草原跑到大山里去了,藏在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大石头缝里。(1)

回家以后,小桑珠的心情总感到从来没有的欢快,话也多起来,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不但在家里跟大人和邻居的小朋友们说,就是赶着羊群去放羊时,对着羊群也说个不停。可是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差,终于病倒了。阿爸阿妈很着急,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当地又没有医生,怕是邪魔缠身,只好带到孜珠寺,请活佛给他打卦占卜。活佛仔细地询问了桑珠的情况,又看了这个孩子的气色,然后默默念经祈祷,占卜问神。阿爸阿妈和邻居双手合十,焦急地看着活佛。活佛突然露出和蔼的笑容,用拿着佛珠的右手,在小桑珠的头上轻轻抚摸,对阿爸阿妈说:“放心吧,是好事,是好事!”

说得桑珠的阿爸阿妈莫名其妙,又惊又喜,不知活佛说的是什么“好事”,立即匍匐在地,顶礼膜拜,请佛爷明示。活佛显示出高深莫测的神态,不做进一步的讲解,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神秘的色彩,说:“以后你们就会明白。”

孜珠寺是丁青地区最大的苯波寺院,建在被称作苯波圣山琼波山顶上,海拔约米高。相传孜珠寺始建於第二代藏王穆赤赞普时代,依照苯教堪钦尼玛的教历记载,穆赤赞普出生於公元前年,若依此推算该寺大约建於公元前年,至今约有三千年的历史。这仅仅是传说。但是,孜珠寺是丁青地区最古老、最大的寺院;由于佛、苯之争,历史上多次遭到毁坏,现存的寺院从建寺到现在,也有多年的历史,这是事实。孜珠寺也藏族地区著名的苯波教寺院之一。因此,孜珠寺的活佛在信教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活佛的话,小桑珠的父母亲当然相信。

到佛爷那里祈祷占卜,没有打针,没有吃药,按常理,佛爷总会给几粒药丸,这次却什么也没有给。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几天后,小桑珠的病慢慢地好了,精神也更好了,人也变得机灵了,总想说话,总想唱歌。他给阿爸阿妈唱,阿爸阿妈要下地干活,去放牛羊,没有时间听他唱,邻居们也很忙,他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自己给自己唱。阿爸阿妈感到奇怪,邻居们也感到奇怪:这孩子怎么啦?着了什么魔?唱的是什么?

活佛没有忘记小桑珠,派人让桑珠的阿爸带他到寺院来。活佛说:“缘分到了,我要给他开启智慧之门。”遵照活佛的吩咐,桑珠的阿爸赶紧带着他去寺院拜见活佛,佛爷按照仪轨,给小桑珠开启智慧之门。

《格萨尔》这部古老的史诗里有很多关于苯波教的内容,反映了古代藏族先民的宇宙观,也是苯波教的“三界宇宙观”。桑珠从小受到这种多元文化的熏陶,对他后来成为一位知识渊博、阅历丰富的说唱艺人,有很大的好处。

从那之后,桑珠变得更加聪明,口齿伶俐,嗓音嘹亮。小桑珠每次唱歌时,开头总是“阿拉塔拉!”啊,乡亲们明白了,这是英雄《格萨尔》的故事。他们那个地方有很多人都会唱,唱得最好的歌手,被称为“仲肯”,难道我们的小桑珠长大以后也能够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仲肯”—《格萨尔》说唱艺人?(2)

与很多说唱艺人一样,桑珠唱的第一部是《天界篇》,讲的是天神之子格萨尔在天界的故事。紧接着,唱《英雄诞生篇》,唱《赛马称王》……越唱越多,小桑珠的名声也越来越大。

云游四方的说唱艺人

到桑珠15、6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告别父母,离开故乡,与热巴艺人一起,开始了流浪艺人的生涯。

“热巴舞”是藏族的一种民间歌舞,以跳这种“热巴舞”为生的民间艺人,被称作“热巴”。它以铃、鼓舞为主吸收了弦子、锅庄、踢踏、说唱、韵白、哑剧、杂耍等表演形式。传说热巴舞起源于琼波丁青,其创始人是11世纪噶举派高僧米拉日巴,距今已有多年历史。舞蹈时,男执“香铃”,女举手鼓,舞蹈由慢到快,常作“顶鼓翻身”、“躺身蹦子”、“单腿转”等特技表演。过去热巴队的组成一般以家族为核心,或几家人合作组队,多者20人,少者4、5人,都是能歌善舞又各怀绝技之人。有弦子(二胡的一种)、鼓、铃铛等乐器伴奏,因此又有人称之为“拎鼓舞”。他们云游四方,以卖艺为生。在藏区,琼部丁青被称为热巴舞的发祥地。年,西藏自治区将丁青县命名为“热巴之乡”,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保护和弘扬。

桑珠有时跟热巴艺人、有时跟朝佛的香客一起,从丁青到昌都,从昌都到拉萨,再到日喀则,到阿里,去朝拜被称为“万山之父”的冈底斯山,朝拜被称为“万水之源”的玛旁雍措湖,然后到佛教圣地印度去朝佛,沿着喜马拉雅山南麓走了一遍,再从亚东回到西藏,从日喀则、经拉萨,回到故乡。

他一路走,一路说唱《格萨尔》,作为报酬,施主和有钱人家给他一点吃的,有时也能够得到一些好心人的帮助。在过去,《格萨尔》说唱艺人,就是典型的流浪艺人,以乞讨为生,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说唱艺人们大多数都出身于农奴、牧奴,或其他贫苦人家,他们生活无着,只能以卖艺为生。上层统治阶级把他们和乞丐划为一类,统统称作要饭的;把他们说唱的史诗,轻蔑地称之为“乞丐的喧嚣”,认为是要饭的人为了养家糊口而随意说唱的低俗之作,不能等高雅的艺术殿堂。事实也的确如此,多数艺人一贫如洗,他们和一般乞丐不同的,就是多一种技艺,靠说唱史诗换取报酬,养家糊口。一旦生病不能说唱,或者无人施舍,只好领着一家人到处乞讨。解放前,虽然很多艺人有着非凡的艺术才华,但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是很低的,命运是很悲惨的,生活是很贫困的。

藏族被誉为“歌舞的海洋”,而史诗《格萨尔》、藏戏和热巴舞,是其中的瑰宝,被称作藏族的三大民间艺术。在旧西藏,唱藏戏和跳热巴舞的民间艺人要向农奴主缴纳人头税(表示人身依附关系,这是封建农奴制的一个重要特征)和歌舞税,而说唱艺人则不需要缴纳这些赋税,但和乞丐一样,要缴纳“乞讨税”。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们生活的贫困和社会地位的低下。桑珠老人的故乡丁青,被称作“热巴艺术的故乡”,桑珠回忆说,都是卖艺的,靠讲故事、跳热巴养家糊口,可是我们的日子比热巴还要苦,地位比热巴还要低(3)。

经历是一种财富,对于《格萨尔》说唱艺人来说,更是如此。桑珠同转山朝佛的香客一起,几乎朝拜了西藏所有著名的圣山圣湖,游历了许多名胜古迹。他曾多次去朝拜地处边境、山高路险的扎日神山。他到过拉萨、日喀则、江孜、琼结、乃东、萨迦等古城,走到哪里就在那里说唱。由于他阅历丰富,胸中装着故乡的山河湖海,说唱时能够把自己丰富的感受和体验,融化到史诗中去,他的演唱风格就显得雄壮深厚,豪放深沉。

后来他又离开故乡到那曲,再到林芝,一路朝佛,一路说唱。再从林芝到山南。在山南,他遇到一位特别喜欢听格萨尔故事的大贵族拉嘉日,他们是西藏家族统治时间最长的一家贵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相传是松赞干布的后代。由于这种显赫的身世,在整个西藏地区也颇有影响。拉嘉日认为,松赞干布不是一般的英明君王,而是天神之子,降临雪域之邦,是为了拯救受苦受难的黑发藏民。格萨尔也是天神之子。所以他不是把桑珠当作一般要饭乞讨的流浪艺人,而是格萨尔伟业的传唱者和弘扬者,对他以礼相待,给予很优厚的生活待遇。

桑珠后来回忆说,在拉嘉日家的几年,是西藏民主改革前他一生中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桑珠在山南一呆就是5年,吃穿都不用发愁。

后来拉嘉日到拉萨噶厦政府当官,桑珠也跟着来到拉萨,他曾在楚普寺和色拉寺里给一些喇嘛讲格萨尔故事。不久,他遇到了在拉萨做工的一个农奴的女儿,两人相爱,成了家。那时他已35岁,不久在墨竹工卡宗落户,直到西藏和平解放。

墨竹工卡有座著名的噶举派寺院,属于止贡噶举派,一天,桑珠到寺院去朝佛。刚好寺院在进行一个重要的法会,不让一般朝佛的香客进去。他们无所事事,在寺院周围念经等待。有人认识桑珠,就请他说唱《格萨尔》。都是信佛的人,他也乐于为香客们说唱。他说得起劲,不知不觉中太阳落山了,法会也结束了。这时,一位有身份的喇嘛出来,很客气地对桑珠说:“你叫桑珠吧?我们止贡怙主请你到他那里去。”桑珠知道,止贡怙主是寺庙的寺主,藏区有名的大活佛,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朝佛,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叫得出我的名字,感到很惊讶。其他香客们也感到很惊奇,以崇敬和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位乞丐模样的艺人。桑珠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跟着那位喇嘛去拜见止贡怙主。

止贡怙主在自己的经堂里接见了桑珠,给他摸顶、加持、祝福。亲切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香客,你是“仲肯”;你不是一般的“仲肯”,你是米琼卡德的化身,是一个有缘分的人。今天我给你祝福之后,你的命运就会逐渐好起来,以后要一心一意地说唱《格萨尔》,传颂格萨尔王的英雄业绩。”

米琼卡德是格萨尔大王麾下30名著名的英雄之一,他能征善战,又能言会道,深得格萨尔的信任。活佛说自己是米琼卡德的化身,要不是活佛亲口说出来,自己做梦也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桑珠匍匐在地,向活佛连着磕了十几个等身长头,表示感谢。

从那以后,桑珠唱得更好了,“米琼卡德的化身”这个说法,不胫而走,“仲肯桑珠”的名声也更大了。

巨大的贡献,宝贵的财富

遗憾的是,在很长一个时期里,人们并没有认识到《格萨尔》这部伟大的史诗的价值和意义,把它当做农牧民群众自娱娱人的一种普通的民间说唱,桑珠的艺术才华也被埋没。但是,正如一句藏族谚语所说的那样:“金子即使埋在土里,它的光芒也会闪耀到天空。”实行改革开放之后,与扎巴老人一样,桑珠老人在政治上获得第二次解放,他的艺术生命也才真正开始。这颗长期被埋没的高原明珠的价值和意义,才逐渐被人们所发现、所认识。

年,西藏社会科学院请桑珠到拉萨,请他说唱,并有计划地记录整理他的说唱本。记录整理,生活上给予很好的照顾,并授予副研究员的职称。年,桑珠参加在拉萨举行的七省、区《格萨尔》艺人演唱会,桑珠说唱的《格萨尔》,故事完整,语言流畅,依序编排,保持民间艺人说唱的原始形态,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年,被国家民委、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社会科学院四部委授予“格萨尔说唱家”的荣誉称号。昔日被视为乞丐的流浪艺人,如今成为人民的艺术家,使他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展示和发挥,极大地调动了他参加《格萨尔》搜集整理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为《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和学术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桑珠自己说能够说唱65部,实际录制了46部,40多万诗行,是全国说唱艺人之中讲述最多的艺人,现已整理出版43部。其余剩下的几部,即将由西藏社科院《格萨尔》办公室整理出版。这是一份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一份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

年2月16日,桑珠老人在墨竹工卡县病逝,享年90岁。这是我国《格萨尔》事业一个不可弥补的重大损失。(3)

说唱时的仪式

一般来说,说唱《格萨尔》时,不受时间和条件的限制,也没有什么道具,随时随地都可以说唱。但是,为了显示说唱史诗的庄严性和神圣性,也为了吸引更多的听众,艺人们也举行一些仪式,大体来说,有这么几种:

第一,焚香请神。

艺人在说唱时,先设一香案,案前悬挂格萨尔王的巨幅画像,两边挂着30个英雄和珠牡等爱妃的画像。香案上供奉着相传为格萨尔王用过的弓、箭、刀、矛等武器。有的放一尊格萨尔王的塑像,也有供奉莲花生大师、珠牡、嘉察、丹玛,或其他大将的塑像的。再点几盏酥油灯,摆几碗敬神的“净水”,对着画像,焚香祝祷。然后头戴专为说唱时用的帽子,手拿佛珠,盘腿而坐,双目微闭,双手合十,诵经祈祷。据说是请格萨尔大王或他的某个大将(各个艺人信奉、崇拜的大将各不相同)显圣,让他们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过一会儿,摇头晃脑,全身抖动,手舞足蹈。这时,据说“神灵”已经附体,将帽子摘下,放在神像前,开始说唱。

第二,指画说唱。

有的艺人带着画有格萨尔故事的卷轴画,藏语叫“仲唐”,类似佛经故事。说唱时将画高悬在广场,然后指着画像说唱。

这类“仲唐”一般都是画佛像的艺人绘制的,有的画得非常精制。还有刺绣、剪绣、堆绣等多种形式,本身就是很有价值的艺术珍品。

第三,托帽说唱。

过去凡是说唱艺人,不管男的、女的,年长的,年轻的,都有一顶子,藏语叫“仲厦”。“仲”是格萨尔故事;“厦”是帽子,意为讲故事时戴的帽子。一般都用氆氇或绸缎制成,长方形,一尺来高,上面镶有玛瑙、珊瑚、珍珠等装饰品。每当开始说唱时,就把帽子取出来,拿在左手,右手比划着,用散韵结合的唱词,叙述帽子的来历,说明它的贵重。

有时把帽子比作整个世界,说帽子的顶端是世界的中心,这里是我们藏民的故乡,也是古代岭国的疆域,格萨尔就是岭国的国王;有时又说四边是东南西北四方,那些大小不同的装饰品,被比作崇山峻岭,江河湖海。接着说格萨尔王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主宰着整个世界的命运,今天我向你们讲述格萨尔大王一生无数英雄业绩中的一小段。然后才转入正题。限于当时的认识水平,民间艺人们把自己生活的雪域高原就以为是整个世界。

有时把帽子比成一座宝山,帽尖是山峰,那些装饰品被喻为金、银、铜、铁等丰富的宝藏。然后说由于格萨尔大王降伏了四方的妖魔,保卫了宝山,我们才能享受这无穷无尽的财富,过太平安乐日子。

这种对帽子的讲述,成了一种固定的程式,有专门的曲调,藏语叫“厦谐”,意为帽赞。相当于开场白,目的是为了吸引听众,唱词没有固定的内容,可长可短,可以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即兴创作。这种唱词想象丰富,比喻生动贴切,语言简练优美,成了史诗的一个组成部分。

艺人们平时不戴这种帽子,只是在说唱时才作为最珍贵的物品拿出来,实际上起个道具的作用。他们用最虔诚的心情、最美好的语言赞颂它,给它赋予一种神秘的色彩。因此,普通的百姓也认为它真的受过格萨尔大王的“加持”,把它当作圣物来崇敬,向它顶礼膜拜,对帽子的崇敬,远远超过了对艺人本人的崇敬。

第四,看镜说唱。

有的艺人在说唱前,拿出一面铜镜,放在香案上,先念经祈祷,然后对着铜镜说唱,据说他能从铜镜上看到格萨尔的全部活动。用这种方法说唱史诗的艺人们常常这样说,他自己并不懂史诗,只是作个讲述人,把在铜镜里显现的画面讲给大家听,离开铜镜,什么也讲不出来。而普通人去看那面铜镜,除了自己的身影,什么也看不到,据说是你没有这个“缘份”。只有有“缘份”的人,才能看到格萨尔的形象和他的活动。

西藏自治区类乌齐县有位老艺人,叫卡嚓扎巴,就采用这种方法说唱。他给农奴主当过秘书,懂藏文,自己能记录整理。每当他说唱或记录时,案头总要放一面铜镜,一块光滑的石头,一碗净水。据他自己讲,离开了这些东西,他既讲不出来,也写不出来。他自己记录整理了五、六部。

有的艺人手拿一张白纸,看着“无字书”讲。

女艺人玉梅在说唱时,手里总是拿着一串佛珠,这也成为一种习惯。

桑珠与扎巴一样,主要是托帽说唱。

说唱艺人的记忆之谜

一个目不识丁、连自已的名字也不会写的艺人,为什么能背诵十几部,甚至几十部故事,几十万诗行、几百万字?若全部记录出版,是几十部厚厚的书。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诗人、作家和学者,能背诵自已的全部著作,更不要说去吟诵别人的几十部著作。

说唱艺人们是怎样学会,怎么记忆的呢?桑珠、扎巴自称是“包仲”——托梦艺人。都说在青、少年时代做过一个神奇的梦,这之后就同《格萨尔》结下不解之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唱格萨尔故事。

艺人的梦与史诗的传承,究竟有什么内在联系?有人觉得不好理解,不可信,甚至认为是“胡说”,是“迷信”,是在编造,是“唯心主义”,等等。艺人讲做梦经过,有人认为是在宣传“封建迷信”,过去还因此而受到批判,禁止他们说唱。

那么,怎样解开这记忆之谜,给以科学的说明呢?这是一个需要专门研究的课题,一篇文章里说不清楚。从我自己接触的情况来看,简单地说,凡是优秀的说唱艺人,都有两个显著的特点:

一是有惊人的记忆力;

二是有高昂的激情。

扎巴老人是这样,桑珠老人也是这样。

扎巴老人生前共说唱25部,近30万诗行,多万字。

桑珠生前共说唱46部,说唱部数居全国之首。现已出版43部,有近40万诗行,多万字。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两位老人为我国《格萨尔》事业做出了别人无法替代的重大贡献。扎巴老人说唱本和桑珠老人说唱本是迄今为止最为完整、最系统的《格萨尔》说唱本,它凝聚着扎巴老人和桑珠老人的智慧和艺术天才,是他们生命的结晶。

不但在我们国家绝无仅有,就是在世界范围来看,在民族民间文化领域,在世界史诗传承的历史上,也都是独一无二的。我长期从事史诗研究,也到过世界上一些国家,走访过许多国际著名的大学和研究机构,我可以实事求是而又负责任地说:在英雄史诗流传广泛、影响深远的欧洲没有,印度也没有,新兴的发达国家美国更没有。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国宝,一份十分珍贵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

女艺人玉梅自己讲,她会说唱70部,是自报篇目最多的一位。(部数和章节的划分,每个艺人各有特点,并不能完全说明规模大小和篇幅多少),其中有3部,即《梅岭之战》、《塔岭之战》和《亭岭之战》是手抄本,木刻本里没有的,也是其他艺人没有讲过的。玉梅的表演艺术,也很有特色。她是个文静腼腆的人,平时开个玩笑,她都满脸通红,但在说唱《格萨尔》时,却像换了个人,如同演员进入角色一样。她感情丰富,随着情节的发展变化,或惊,或险;或赞,或叹;或褒,或贬;或嗔,或怒,表现出各种感情色彩,以加强表达能力。

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有位说唱艺人叫次登多吉,自称是霍尔国白帐王属下大将辛巴的化身,最擅长讲《辛巴诞生史》,这是现有的手抄本、木刻本所没有,也是其他艺人没有讲过的。次登多吉有个特点,说唱前一定要先喝一点酒,这样越讲越动感情,讲得激动时,就站起来,连比带划,有时朗声大笑,有时失声痛哭,感情奔放,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犹如鬼神附体,处于一种迷狂状态,如同柏拉图在《伊安篇》中所描述的那样:“失去自主,陷入迷狂,好象身临诗所说的境界。”(4)他一面手舞足蹈,一面说唱。美丽的诗句犹如江河奔流,滔滔不绝。说明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和卓越的艺术才华,当地群众很喜欢听他说唱。而在其它方面,他同普通的牧民完全一样,智力平常,甚至有几分“傻气”。

其他一些艺人在演唱时,也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激情,近似“迷狂”状态。

如西藏的阿达、玉珠、格桑多吉,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的昂仁、古如坚赞,玉树州的达瓦扎巴,等等,也是这样,说唱时充满激情,常常处于癫狂状态,不能自已。他们都是一些很有才华,很有特色的说唱艺人,他们都能讲很多部,在当地群众中有很高的声望,很大的影响。

在这里,我想说明的是:这种现象不是藏族说唱艺人所独有,大家十分熟悉的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注意到这种现象,并做了深入的分析研究。他在《斐竺腊司》一文中写道:“无论是谁,如果没有这种诗人的狂热而去敲诗神的门,他尽管有极高明的艺术手腕,诗神也永远不让他升堂入室。”柏拉图认为,这种狂热或所谓“迷狂”状态是灵感最本质的特征,只有在这种“迷狂”状态下,灵感才像发酵似地滋生发育和向上奋发,这就造成文艺的创造与欣喜得以美满地实现。”(5)

扎巴老人和桑珠老人的说唱本,集中地体现了我国《格萨尔》研究、乃至整个史诗研究的巨大成果。

《格萨尔》不仅是一部杰出的文学作品,而且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认识价值,是研究古代藏族社会的一部百科全书,代表着古代藏族民间文化的最高成就。在整个藏学和民间文化的研究领域中,占有重要地位。它为研究藏族的历史、文化、经济、宗教、民俗、语言提供了丰富资料,也为研究人类学、民族学、艺术心理学、文艺发生学、原始文化以及其它边缘学科提供了丰富资料。如果我们在这一领域深入下去,取得突破性进展,必将带动和促进整个藏学以及民族民间文学研究事业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

如果说《格萨尔》研究是我国藏学研究中的一个突破口和伸张点,那么,对说唱艺人的研究,是它的中心环节。而对扎巴老人和桑珠老人的生平事迹、艺术生涯、演唱艺术,以及他的说唱本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研究,则是十分重要的课题。

注释:

1、年,在拉萨举行西藏、青海、四川、云南、甘肃、内蒙古、新疆七省区《格萨尔》说唱艺人演唱会时,我第一次见到桑珠老人,从那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我对他长期进行跟踪研究。我曾多次拜访桑珠老人,向他请教。老人向我详细讲述了他说唱《格萨尔》的艺术生涯。

2、扎巴、桑珠以及玉梅等著名的《格萨尔》说唱艺人,都说自己是做一次梦以后,学会了说唱格萨尔故事的本领。他们称之为“包仲”。关于“仲肯”们学习说唱的经历,我在《格萨尔论》一书中做了深入分析。内蒙古大学出版社年出版,可以参考。

3、西藏社会科学院《格萨尔》办公室主任次仁平措等同志长期跟随桑珠老人,记录整理老人的说唱本,做出了重大贡献,取得了显著成绩。次仁平措同志正在撰写桑珠老人的传记。作为一个《格萨尔》工作者,我们热切地期待着次仁平措同志的成功,早日看到他的著作,让更多的人了解桑珠老人。

4、5、以上引文见柏拉图:《文艺对话集》,第-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出版。

来源:降边嘉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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